李春風和袁簡不由自主的跟了去，一同圍在了帳篷外，踮著腳向裏張望。

只見房老爹已站起身來，與那三個少年抱在了一起，四個人同時放聲痛哭。起哄的少年們倒沒有了剛才的喧囂，都默不作聲，看著眼前的父子重逢，有些竟也在偷偷的抹眼淚。張皮綆站在一旁看看這邊，看看那邊，倒顯得格外無趣了。

張宗禹端坐椅中，緘默不語，待父子四人哭夠了，開始拉著手悄聲說著家常話時，終於開口說道：“既然你父子相見了，倒也了了心事了。房老爹，你可以回轉家鄉了。”

房老爹聽了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，淚如雨下，哽咽道：“梁王可憐見！我不是來見兒子的，我是來領兒子的。讓我一個人回家鄉去，哪有臉見他們的老娘，哪有臉見宗族兄弟？還不如投了河，一了百了的好。只求梁王放我父子歸去，定給你立生祠，日夜祝禱。”

“軍中無戲言，行軍也非兒戲。軍營不是說來就來，說走就走的地方。”張宗禹陰沈著臉說道。

房老爹聽完，磕起頭來，咚咚作響，繼續哭訴道：“人人都有父子兄弟，骨肉相連啊。此時如我一去，這就是生離死別了。難道梁王想讓白發人送黑發人嗎？”

房老爹說著說著已泣不成聲，再也說不下去了。三個少年見了都撲上來抱住父親，爹啊爹的哭喊著。

張宗禹俯低著頭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幾不可聞的話來：“人非草木，孰能無情？‘

張皮綆見此情形，大喊一聲：“別哭了！聽梁王說話！”

不光他們房氏父子，在場的所有人都噤聲了，將目光全投向了張宗禹。

鴉雀無聲中，張宗禹沖或跪或坐，與父親摟作一團的三個少年，問道：“你們中誰是老大，老二，老三？多大歲數，依次報來。”

最高個子的一個少年站起來說道：“我是老大，十八。”

另一個少年也站起來說道：“我是老二，十六。”

最後歪歪扭扭站起的那個嬴弱少年，怯怯的小聲說道：“我是老小，十四了。”

張宗禹重重地點了點頭，下定決心似的大聲說道：“最不濟的這個小兒子，你且領回去過日子去吧，繁衍後代，養老送終，綽綽有餘。老大老二留用軍中，待剿滅清妖，再放歸本家。無需多言了，快快回家去吧。”

此話如晴天霹靂般，把房老爹震得啞口無言。帳內帳外霎時間也陷入一片寂靜中。昏黃的燭火被從帳外灌進的風吹的跳躍了兩下，更加重了這裏壓抑的氣氛。

李春風和袁簡沒想到張宗禹會是如此處理這件事，一時竟也沒轉過彎兒來，只得象所有人一樣傻站著。

只見張皮綆兩只眼睛迅速往四下瞄了一圈，手一揮，沖那幫撚軍少年道：“還楞著幹嘛？梁王已發話，還不趕緊將房老大，房老二送回營地去！”

於是像如夢初醒般，撚軍少年們和房老爹幾乎同時撲向了房氏二兄弟。那兄弟二人也奮力掙紮，極力擺脫少年們伸向他們的手，向他們父親的身後躲去。最小的房小弟孤零零的站在一旁，因為恐懼而渾身抽搐著，嚶嚶的哭泣。

在混亂中，雙拳難敵眾手，房氏兩兄弟終於被捉住，連推帶拖的眼看就要拉出帳篷，他們奮力回頭，雙腿亂蹬，哭爹叫娘聲不絕於耳。房老爹撲向兒子，卻被人一推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再撲，又推，再跌倒，數度反覆，場面幾乎要失去控制。

“將房氏兄弟拖出去！”張宗禹大喝一聲，終於給這種混亂畫上了句號。

隨著房氏兩兄弟的哭喊聲漸行漸遠，房老爹也癱軟在地，低著頭，臉上掛著淚，卻再沒有哭出一聲了。

張宗禹的聲音再次響起：“此乃軍營，不是想來就來，想走就走的地方。如果是人就來尋兒尋子尋父尋夫，我手底下的兵豈不是都要跑光了？我已破例，網開一面，三個兒子已經還了你一個，你還要怎樣？兩個大的能殺敵能派上用場，小的只怕上了陣，沒舞紮兩下就會丟了命，所以還是領回去繼承香火去吧。”

“梁王說的好仁義呀。”房老爹目光呆滯，喃喃的說道：“害的旁人家破人亡，還說的振振有詞。說什麽打完仗就回家，還回得去嗎？”

張宗禹慍怒道：“還是那句話：清妖不除，何以家為？沒有讓你斷子絕孫，已是天大的恩德。廢話少敘，領著你的小兒子，快點回去吧！”

房老爹如癡傻了一般坐在地上沒動，他的小兒子站在一旁，還在哭個不停。張皮綆反倒不耐煩起來，大聲嚷道：“梁王仁慈，這事還是破天荒第一次。換了我，不止一個不放，連你也要留下。”

帳外的袁簡一見情形不對，忙推開人堆，進了大帳。李春風一見也緊隨其後，跟著擠了進去。

袁簡上前想扶房老爹起來，卻拉不動，只好趁勢蹲下安慰道：“這位老人家切莫傷心了。事已至此，恐怕三個兒子都領回去是不可能的，再苦苦耗下去，也絕不會改了梁王的主意。我表弟是鰲山衛人氏，我乃嶗山人氏，也算是同鄉了。那就聽同鄉一句話，快回家鄉去吧，等戰事一結束，我們與兩位令郎四人一定一起結伴回家鄉去。到時候還望房老爹你殺豬宰羊好好招待與我們啊。”

“果真？”房老爹緊抓住袁簡的手，雙眼終於有了光彩，將信將疑道：“你們一定會回家鄉去？”

“是！”袁簡堅定的點點頭道：“我們一定會全身而退，榮歸故裏，衣錦還鄉。”

“好一個榮歸故裏，衣錦還鄉！”張宗禹大聲叫好道：“房老爹，快領著小兒子回去吧。來日方長，待到你兩個兒子立下赫赫戰功，得了富貴還鄉之時，你說不定還要謝謝我呢。”

“我不求這個，”房老爹有氣無力的擺擺手道：“只望梁王體恤，能保他們個周全。”

“好說，好說，那是自然。”張宗禹敷衍的點了點頭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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